几年前，网络上曾经流传过这样一句话：「校长，开房找我，放过小学生！」

这是 2013 年，海南校长被曝带六名小学女生开房时，女权主义者在小学校门前抗议打出的标语。

后来，这件事被逐渐淡忘了，校长被判了有期徒刑 13 年 6 个月，但小孩子被伤害的事件，如今依然发生在我们身边。

大概没有几个人记得，海南那件事里，校长在开房前带孩子们去的 KTV 名叫「嘉年华」。这个象征着光鲜美好乐园的词语，却成了孩子们通往苦难路上的桥梁。

国内首部反映幼女性侵问题的电影也叫《嘉年华》，目前正在院线上映。影片取材于真实事件，围绕一桩小学女生遭受性侵的案件展开，关注点却在孩子们受到性侵之后的生活。

遭遇性侵的小文和目击者小米在案发后遭遇了种种困境和抉择，艰难处境背后，是社会和家人对受害者的再度伤害。

首映仪式上，导演文晏解答了观众对片名的困惑：

「我觉得我们生活在一个嘉年华式的时代，无比光鲜，无比喧嚣，大家没有办法停下来，去思考背后的人和故事。这部电影想要讲的，恰恰是这些光鲜和喧嚣背后的东西。嘉年华还有美好年华的意思，这些孩子原本都有着美好年华。」

被社会强奸的孩子

小学生小文和小新，被小新的商会会长干爹带到旅馆性侵了。那么小的孩子，被侵害之后也是懵懂的。她们肚子疼，就找已经来过月经的女同学要痛经药吃；疼到不行被家长送了医院，还悄悄互相地讨论：「医生说的处女膜是什么啊？」

这样天真懵懂的小孩子，观众看了都会心疼。可事发之后，小文母亲的反应却是给了孩子一个大耳光。

她把孩子受到伤害的原因归结于长发和裙子，不愿意承认孩子被性侵那天夜里，她自己外出跳舞到凌晨的事实。在卫生间里，她剪去了小文的一头长发，还把小文的衣服扔了一地：「我让你再穿这些不三不四的衣服！」

情节残忍，你也不得不承认，这很真实。性侵案件发生后，把问题归咎到女孩自己身上这件事，在中国的很多地区依然在发生。

对受害儿童二次伤害的不单单是家庭。旅馆老板明哲保身隐藏证据，警察队长收受贿赂以权谋私，医生和法医鉴定作假……整个社会都在和孩子们对着干，强奸小文的不止刘会长，而是整个光鲜亮丽的社会。

小文离家出走睡在沙滩广场巨大的玛丽莲·梦露雕像下。穿着白裙的梦露如此美丽，沙滩像个巨大的游乐园，处处是游戏用的城堡和拍摄婚纱照的情侣。孩子们却在这样的世界中，不断受到伤害。

目睹了案件发生经过的宾馆服务员小米同样经历着考验。她是不到 16 岁的未成年人，因为家暴离家出走变成了黑户。小米录下了性侵当天的监控视频，却为了保住工作不敢对警察和律师说实话。之后，为了得到身份证摆脱黑户身份，小米用录像勒索了刘会长，换来的却是一顿暴打和丢失工作。

但小米依然想留在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暖和，就连一个要饭的，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

在这里生活的女孩子们，真的能睡个安稳觉吗？

小文和小米之外，被性侵的另一个小朋友小新的父母屈服于金钱，因为一笔钱想放弃上诉刘会长私了；旅馆的前台莉莉被男友出卖给有钱的老板，在遭遇了暴力和堕胎之后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海边小城。故事里不同年龄段的女性都在男权的社会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侵害，女孩们就是在这样的伤害里，度过了她们的一生。

更可悲的是，故事中唯一为女孩们伸张正义、给她们关怀的女律师，在整个社会里依然是弱势群体。她处处被警察阻拦、冷嘲热讽，但幸而坚持下来了，才让女孩们在令人窒息的世界里看到了一点光。

影片结尾，沦为妓女的小米从电视里看到刘会长和造假的王队长、法医们被判决的消息，穿着白纱裙偷偷逃离了被迫卖淫的小楼。她骑着电动车，在路上遇到了被拆掉的梦露的雕像。从光鲜亮丽到被贴满小广告再到被拆除捆绑，小米看到的梦露雕像任人摆布的医生，何尝不是她自己和片中每个女孩的命运。

暗无天日的未来

「他说了，只要我们不追究，他来负责两个孩子今后的学费。判了又能怎样，他进监狱就几年，出来后依然呼风唤雨，可咱们孩子呢，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影片里，想私了的小新父母把一台 iPhone 拍在小文爸爸面前，说了这段话。

放弃追责固然不对，但强奸犯几年后出狱依然正常生活，受到伤害的孩子却被毁了一生，甚至要时时防止强奸犯的二次伤害，却是很多被性侵家庭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韩国的幼女性侵主题电影《素媛》里，女孩素媛在被性侵后得到了及时的医疗和心理治疗，也获得了家人和同学的安慰支持，但她的父亲依然对未来充满担心：「这个混蛋也可能八年九年就出来了，那时候我们素媛才不到二十岁。如果是那样，我就要自己解决了。」

《素媛》取材于韩国真实发生过的「赵斗淳性侵幼女案」，现实里的赵斗淳性侵、殴打和虐待了一名 8 岁的女孩，女孩的生殖系统和肛门永久破损，失去生育能力，内脏严重破裂，终生都要挂着便袋生活。

即便如此，赵斗淳依然只被判处了 12 年有期徒刑，到 2020 年 12 月就将刑满释放。这引起了韩国民众的集体不满。

今年 11 月 14 日，在韩国青瓦台总统府网站请愿「禁止穷凶极恶的重犯赵斗淳出狱」的民众数量超过 48 万人，突破请愿人数记录，韩国总统府也发出公告称将择期对这一请愿做出回复。

未来并非黑暗一片。《素媛》电影的上映让韩国法院开始着手制定性犯罪案件的改善方案，法院加强了针对儿童性犯罪量刑标准的讨论，并着手修订相关法律法规。

影片甚至推动了化学阉割的通过，2010 年，韩国国会通过法案，可以对儿童性侵惯犯实施化学阉割，用药物治疗他们的性冲动。

我们都是幸存者

「阿姨，你想过这种事吗？想睡一觉起来，发现回到过去了。昨天早上我有感觉，睡一觉就能回到过去了。所以，我也没吐药，乖乖吃药，祈祷了才睡的。可是早上起来发现，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那时的素媛是什么心情呢？」

「太伤心了。以前奶奶犯关节炎的时候说，哎哟要死了，哎呦要死了。现在好像能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了。」

「哎呦要死了，哎呦要死了，是什么意思呢？」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电影里的素媛在创伤后及时接受了心理治疗，却在出院前夕对心理医生说出了这样一段话。她告诉自己，经历苦难，才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不是的，素媛只是为自己找了一个活下去的借口。就像《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被老师性侵的女孩房思琪不断从文学和爱里为自己找借口。小说里的房思琪不断告诉自己，她是爱老师的，老师也是爱她的，是文学辜负了她。

不是的，孩子们不是为了经受苦难活下去的，不是为了受到伤害活下去的。经受苦难或许是无可避免的命运，但苦难绝不应该是这些孩子未来的日常。

去看《嘉年华》时，周围很多座位都卖了票却空着。我周围的很多朋友也说，这样题材的电影太苦了，买了票想支持一下，自己却不敢去看。

那么你们是幸运的，一部电影可以不去看，即便去看了，看电影过程里的苦痛难过也不过一两个小时。那些曾经和正在遭受侵犯的孩子们，却不得不一直面对比电影更苦的人生。

就像《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伊纹姐姐告诉没被性侵的怡婷小朋友的：

不是挣脱了危险的人、劫后余生的人，才叫幸存者。每一个普普通通过着人生的我们都是幸存者，每一个没有遇到残暴的侵害者的我们，都是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