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逍遥小妖、贾大方、喃酱、代伟

编辑：喃酱

陈凯歌是个让人难以评价的导演。

他在上世纪 80 年代已经是公认的文化偶像。60、70 后眼里，他是拍出了《黄土地》《孩子王》的第五代导演领军人物，有个人风格，有艺术追求，胆子还够大。而在 80、90 后眼里，他凭着一部拍尽了张国荣绝代风华的《霸王别姬》就足以封神。

但对陈凯歌某些电影的见解，很容易让人自我怀疑。就连在国内风评极差的《无极》，国际影评大师们相互矛盾的评论也会让人游移不定，时不时就要摸着心口想想，到底是自己没看懂还是大师们的想法真有问题。

路透社评论《无极》是「内容单薄的愚蠢故事，像一部电子游戏」；《洛杉矶时报》的影评人凯文·托马斯则称赞《无极》「超过了《霸王别姬》，通过武侠和动作表达了深刻的文化精神」。

在饱受争议这一点上，《妖猫传》可以说是《无极》的继承人，上映一个周末，网络评价毁誉参半。而从更广阔的层面来看，《妖猫传》更像是陈凯歌在《无极》试验后拿出的可量产商业化的成熟产品。

1.

《妖猫传》在某些方面不自觉继承了《无极》。陈凯歌影片里愈演愈烈的戏剧舞台化倾向在《无极》里已经初见端倪，到了《妖猫传》，「大唐风流」就更成了供陈凯歌恣意挥墨的画板。

《无极》服装、布景中不时显露出的日式风格，在日本小说改编的《妖猫传》里则更加「明目张胆」。

审美上向日本靠近，是艺术家陈凯歌的商业化选择。第五代导演们如今困于将「民族的」变为「世界的」，以此解决商业问题。

冯小刚用好莱坞警匪片套路出了《天下无贼》，没能走到外国人心里。张艺谋导演一直试图拍出的那种「中国的就是世界的」片子，但他在《长城》里失败了，长城对历史的虚构让中国人观众无法接受，而特效的敷衍又让其难以征服外国观众。

陈凯歌的选择是学习日本。中国商业电影前无古人，日本的商业片却已经在黑泽明一代导演的努力之下获得了国际的普遍接受。

《妖猫传》恰到好处的满足了大众对东方神秘古国的一切美好幻想——灯火辉煌的宫殿、华美的服饰、诗词信手拈来的风流才子、被妖异附身的美丽佳人，没有晦涩的台词，只有一两句即便连外国人也熟知的唐词。

妖猫传的原作是日本奇幻文学大师梦枕貘的代表作《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很多看过原著小说的观众也在网上反馈说这个电影「毁原著」，比如把主角之一的橘逸势换成了白居易，把原作里的风雅楼和胡玉楼合成了一个，把空海救美女的场景手抄《般若心经》换成了写万字。

最重要的是，还把小说里许多东方式的哲学思考全砍掉了。

但我觉得这些砍得都很好，《妖猫传》最大的精髓就在于摒弃了中国在拍关于自己国家历史题材的电影史，必须要求真实的那种偏执。

对于一部商业电影来说，妄图在 2 个小时之内给观众讲明白什么是安史之乱、什么是马嵬坡兵变，还要通过一问一答的形式探讨佛教哲学里的宇宙观，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在原作里，橘逸势和空海都是从日本来大唐求学的，一个是书法家一个是和尚。在电影中，把橘逸势换成白居易不仅让中国的观众更有代入感，同时也让双主角变成了典型的好莱坞式结构：

在电影的前半段观众更容易带入空海，听白居易给他讲大唐长安的种种；在电影的后半段，观众更容易带入白居易，听空海点破猫妖真身道出真相。

在不忠于原著与史实这一点上，最明显的还是杨贵妃的选角。中法混血的张榕容可能是中国观众在影视剧里看到的最不像杨贵妃的杨贵妃。但如果《妖猫传》要真的选个胖胖的女演员来做杨玉环，那非得扑街不可。既然不能选胖的，那杨玉环还有啥特色呢？

陈凯歌找到的方向就是「混血」，这也是这部片子在网上最大的争议之一，但抛开「还原」这一点来说，张榕容演的并不算差。

2.

在剧情方面，陈凯歌保持了一贯的风格，把一切的家国仇恨、大是大非，全都化成更为普世的私人恩怨与儿女情长。

陈凯歌影片里的爱情是少年的爱情。就像中学暗恋的女生，远远的守护，默默的陪伴，没有肉体上的要求。

《妖猫传》里，连原作中猫妖和春琴的肉体关系、空海逛妓院的风流韵事都被简化删去了。

性感妩媚的春琴只能做配角，唯一的女神是杨玉环。她魅力太大，人人都爱她，猫也离不开她。

化身为猫的白龙为她大闹长安、皇帝为她敲鼓、晁横为她忘归倭国，而白居易总想弄清楚她死没死。

因为杨玉环是唐朝盛世的代表，唐代灭亡不是她的错，但她一死，盛世就算过去了。

她死前，是酒池云鬓、白鹤少年、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是穷尽奢华的极乐之乐；她死后，是沉迷酒色、贪财溺欲的云樵春琴，是戾气横生、人心惶惶的长安城。

3.

我是个在看电影时会让自己完全沉浸的人。

也是这个理由，有喜欢的电影，我绝对不和认识的人一起去看，并会在观影过程中手机开勿扰模式。

这次，在《妖猫传》开始大约 10 分钟后，我又把手机直接关机，不想在这美不胜收的大唐世界里受到任何打扰。

影片中的每个演员都是他们最美的样子，张雨绮的娇媚，张天爱的灵动，黄轩的痴迷，和张榕容纯粹的美。

实景的唐宫、奢华的盛宴、流畅的舞蹈和绚烂的幻术，陈凯歌也在用所有的布景、美术和特效展示什么才是「美」。电影台词里，那句「这才是大唐风流啊！」拿来形容这部电影本身也不为过，它就像是关于盛唐的一场梦。

沉浸其中，就是进入了一场梦里。

这是在现实生活中绝对无法见到的美，是在自己脑中想象不出的美。是电影让你有机会，借助他人的想象和视觉效果踏入这场盛世。

但也只有你能真正放下自我、卑微地按照剧本的设定活着，才能感受到电影里杨贵妃摄人心魂的美，黄轩所谓「浮夸的表演」在为诗痴狂的白居易身上有多真性情，染谷将太所谓「整场戏都带着迷之微笑」在空海身上的镇定和顿悟感。

特效依然是中国电影的软肋，但是《妖猫传》却一点不给人廉价的感觉。虽然从电影里唯一一个俯瞰长安城的全景 CG 来看，特效技术依然假的不行。但是凭借着在襄阳花了 10 亿元打造的那个实景唐宫，大多数的场景下其实并不太需要特效来凑场面。

除了猫之外，特效主要用于让前期搭建好的场景变得 blingbling，因此给人的感觉是特别真实，满屏都是钱。陈导在唐宫的设计上，也同样摒弃了历史真实性，而展现出一个「人们想象中的唐宫」。

即便是充满特效的打斗场景，也学会了日式鬼片的精髓，就是不要妄图用 CG 直接呈现出一个可怕的形象，而是要用影子来表现。

在镜头语言上，比那些「因为要展示大场面」，就真的搞个大场面，然后无法搭建实景只能靠 5 毛钱特效堆上去的中国风电影不知好到哪去。

4.

整部电影，最大的败笔是猫。

这是一个关于会说话的黑猫的破案故事，只不过这一次，黑猫不是警长也不是露娜，而是复仇的替身。

猫哭泣之后，居然像人类一样用手去抹掉眼泪。特效做出来的黑猫，在后半段完全没有猫的灵动感，更像是一个肥硕的女装大佬，戴着油腻的猫耳朵头箍向你撒娇。

全片让我印象最深的一个片段是，黑猫杏黄色双眼眨巴，说话间慢慢逼进。在你来不及思考猫为什么会讲话的刹那，它的早已破空跃起、挥张尖爪，朝你的眼睛刺过来。

这部电影造成的直接影响是，在看完《妖猫传》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正视我家主子，并决定将剪指甲频率从一月一次缩短到一周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