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批马东犬儒的节目播出之后，第二季《恶毒梁欢秀》迎来了讨论和搜索的峰值，梁欢却觉得稿子写砸了。

他在节目里说，马东和大张伟都足够聪明，在可以为自己快速积累财富的阶段，选择了犬儒。可是他们的粉丝和受众未必足够聪明，他们很有可能还没去探索智力上线就直接选择了犬儒。

如果我们不去关注这个社会的健康状态，放弃对每一个议题背后意义和价值的探究，这个社会当然会在我们没察觉的时候反过来伤害我们。

梁欢告诉PingWest品玩，他希望的结果是，这期节目播完之后大家都在讨论或者反思，「原来社会环境在我们不自知的情况下犬儒已经变成一种主流情绪了」。

实际的情况是，并没有多少人这么反思和讨论。大部分网友把讨论的重点放在梁欢的姿态上——梁欢是否用自己的好恶去诋毁马东和大张伟，以致于引发网友站队和相互对骂。

12月10日，这期节目上线已经10天，梁欢还在纠结这件事。他和一个台湾社会学博士打了五个多小时的电话，一直反思如何能让节目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他们讨论的结果是：大众的认知在40分，大部分节目是以做40分和38分来生存的，犬儒主义那期一下子做到了50分，这样不行。

「我们要做42分~45分的东西，慢慢提。大众的认知从40分提到45分需要10年，我们要做这样的事。」

梁欢决定继续做犬儒主义的议题，用一种大众更熟悉、更能接受的方式。他想出的方案是讨论「丧文化」。

得有那股劲儿在

节目组选择犬儒作为讨论的议题的原因，有些出乎外人的意料。

他们并不是因为某个社会热点事件或者某个被大家疯狂转发的采访选择讨论这个话题，而是在反思第二季《恶毒梁欢秀》的前三期节目——第四期的「自恋」和第五期的「犬儒」的出发点都是反思和提醒自己。

和第一季相比，第二季《恶毒梁欢秀》幽默了很多，一些节目片段被网友截出来传到微博上，被当做搞笑段子转发。

第一期讨论的是中国电影，传递的是对《战狼2》价值观的不认同，以及对中国电影行业的讽刺。梁欢在节目中虚构了自己要拍一部叫《囧狼2》的电影，邀请王宝强和吴京作为主演，情节模仿《战狼2》，把电影里的「中国护照」换成了「户口本」和「暂住证」，宣发上模仿《捉妖记》和《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在午夜一分钟排60场，还要「锁票」（买爆米花送电影票），一连串调侃电影行业的恶习，还不忘讽刺陷入机票搭售风波的携程。

第三期关注了豫章书院，把豫章书院众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拿出来调侃，讽刺的是把孩子送到这样学校的家长。节目的高潮是请来了中式养生教育专家吴世真谈治疗网瘾：

互联网五行属金，电器金克木，用竹木做的戒尺打学生，那叫以金投木，肯定不行。五行里火克金，要让自己家的孩子善用网络，在网民里一火，成为网红，不就相当于找到定位，找到工作了嘛。（点击观看视频）

这段让人哭笑不得的虚构采访引来大量网友的转发，不少人还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因为太好笑了。

这两期节目说好听点，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不好听点就是抖机灵。

「那些东西（前三期节目）在微博上都被转发过，这个东西还不是我们的劲儿，还不是我们想做的东西，还是觉得自己在跟风，在迎合大众那些点。」《恶毒梁欢秀》节目总制片刘响说，到第四期为什么说自恋？前三期我们太自恋了，沉浸在自己的那种感觉中，到自恋之后我们觉得太犬儒了，得有自己的那股劲儿在。

主创团队成员都觉得虽然第一季不好笑，甚至有些尴尬，但那个是他们想要的，但第二季前面几期不是。

梁欢把节目前三期的问题归咎于自己长期不关注社会，只是把发生什么整理出来了，并没有深入。「第一季结束之后，我开始拍电影，电影是我一个逃避的地，去构建自己的世界，我一直没出来。」

梁欢把卸载的所有新闻App都装回来，重新关注社会。第五期聊了犬儒，第六期聊了网络的焦虑情绪和儿童性侵，第七期聊了网络对骂。

在第七期节目中，梁欢向网络站队骂架说不：在社交网络上能坦然接受自己错了是件非常酷的事，这意味着你把自己的智识进步放在放在姿态的前面，你给对方的感谢，除了让对方心情舒畅之外，更是有助于下次良好讨论的开启。

这才是节目组想要的「那股劲儿」。梁欢把它总结为，真实、不迎合以及不反智。

「罗列事实和抖机灵除了证明我们比《吐槽大会》那些写手在文稿质量上高点之外没别的意义，本质上都差不多。」《恶毒梁欢秀》的总导演马犁对PingWest品玩表示。

给中国综艺新的可能性

让梁欢比较自豪的是，第二季《恶毒梁欢秀》现场的观众终于不是豆各庄村民。

无论电视综艺还是网络综艺，节目的惯例都是花钱请录影棚附近的居民当观众。第一季《恶毒梁欢秀》的录影棚在东五环的717文创园，节目组从附近的豆各庄请村民来当观众。梁欢就是对着这些村民讲奥巴马、川普的段子，尴尬程度可想而知——可大部分给年轻人看的综艺，现场观众都是这么请来的。

《恶毒梁欢秀》第一季的制作费只有600万，第二季的制作费提高到1500万。但和《吐槽大会》《中国有嘻哈》这样动辄数千万甚至上亿元的投入相比，还是九牛一毛。

在宣传投入上，《恶毒梁欢秀》根本没法和同期的头部综艺相比，但他们却在硬件上投入了比同行更多的钱。

第二季的《恶毒梁欢秀》换了更好的影棚，升级了音响系统，仅音响和乐队的花费就达到上百万，把观众席的椅子升级成有靠背的，影棚全部换成实景，所有的墙砖地砖都是真垒上去的。

节目组从氛围上营造一种小剧场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在找和节目目标受众生活在完全不一样世界的「托」当观众，而是在微博开放报名，选择听得懂节目、喜欢节目的人。

《恶毒梁欢秀》在观众席放了12个麦克风，节目的笑声全部来自于现场收录。梁欢在录制过程中直接可以和观众互动，感知到观众的反应。节目的录制更像是一场小剧场演出，哪怕演错了也不能停，想办法给圆回来。

一期《恶毒梁欢秀》的节目时长在一个小时左右，实际的录制时间也只有一个多小时。除了因为一些原因必须减掉的，剩下的内容全部播出。《恶毒梁欢秀》在努力抵制行业内一些司空见惯的套路。

「我觉得《演员的诞生》，《中国有嘻哈》火了之后，业界的剪辑标准开始往那个方向去走，恶意剪辑。你在现场可能什么都没发生，我靠剪辑给你硬剪出一堆冲突，还是没有冲突，给你加花字起冲突，如果还没冲突，单独给我补一个采访，采访里面说哪句话当成一个冲突点，这就是问题。」梁欢说。

他毫不客气地说，国内的观众已经被糟蹋成必须要看反应，海量的剪辑、花字、贴的笑声，就好比「你老给他吃100块钱的牛排，时间长了，再给他一个500块钱的牛排，他会觉得那个500的是不对的」，观众不知道什么是好的。

无论是《中国好声音》《吐槽大会》还是《中国有嘻哈》《演员的诞生》，这些头部综艺能够吸引观众的只是形式。这些节目追求强刺激，观众喜欢阴暗的东西，节目就撕到台前。

在梁欢看来，如今的综艺都追求形式创新，但没有核，内容太弱。以现在网络的发达程度，任何一个新形态，国内观众看到了起来了之后，短时间内中国的节目组跟上，五款同质节目一下子全上，大家看腻了。

「我不相信中国的综艺从业者们真的那么喜欢自己做的反智节目。」

同行们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周六夜现场》的版权在搜狐视频，每期大概八万左右的点击，梁欢经常和团队开玩笑说，这八万个人里面有五万个是干综艺的，大家都知道什么是好的，但是不敢去做。

《恶毒梁欢秀》勇敢地尝试了，结果是第一季招商是0，第二季过半招商还是0。最近终于有品牌商有意向投资，但卡在了播放量上——梁欢自己也在节目里调侃：《吐槽大会》播放量15亿，《爸爸去哪儿》第五季播放量24.3亿，《中国有嘻哈》播放量26.8亿，《明日之子》播放量38亿，《恶毒梁欢秀》播放量0.03亿，在这季节目结束之后有望冲至0.05亿……

为了能让节目持续做下去，总制片人刘响准备去搜狐媒体大厦18层张朝阳办公室给张朝阳做个一对一采访，让张朝阳对节目有更多认知，以得到更多资源上的支持。

「如果《恶毒梁欢秀》能实现盈利的话，客户群体尤其是同行们会看到一个新的可能性，原来做自己喜欢的不反智的节目也能活下来。」梁欢说。

哪怕做了海量妥协，也得再想想辙

梁欢在节目中怒批马东犬儒，他其实理解「犬儒」是马东在目前境遇下必然也是唯一的选择。

梁欢坚信，马东是一个知识分子，他最开始策划《奇葩说》的时候一定有自己的意义和追求在。《奇葩说》第一季到第三季，在梁欢看来不是差的，但第四季就是以反智的姿态进行。

「《奇葩说》一下子火了，大量的钱进来了，内容监管也进来了，这两样最大的诱引一下子积累到这儿，不犬儒很难。」

在写节目稿子的时候，梁欢一直使用的是「马东有犬儒主义倾向」，直到他看到马东在《十三邀》里说「看到积极的面对人生的人的时候，我就老想乐」，梁欢彻底愤怒了，直接把稿子改成了「马东是一个犬儒主义者」。「有犬儒主义只是妥协，在中国妥协一点都不可耻，可耻的你妥协完了以后再嘲笑那些还在坚持的人。」

在价值观上，梁欢和节目的总制片刘响、总导演马犁、总编剧Tony Chou出奇的一致：相信社会进步的可能性。

梁欢用了两个词总结中国社会的问题，在这种背景下，他只相信自下而上的改变，改变来自于大家疯狂关注，疯狂讨论。

「你如果是知识分子决定去关注社会，被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妥协一点都不可耻，但还可以再想辙，想一个更安全的角度。」

在虐童事件发生之后，《恶毒梁欢秀》想出了这样的方式传达自己的态度：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节目开始时合唱了《七色光》，这是80后童年的集体记忆，但他们把歌词的最后一句改为「我们不要三色光走向未来」。

刘响说，我们不是为了讽刺这个事而讽刺，我想说80后这代人是听着《七色光》长大的，在我们那个时候没有虐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们现在都有孩子了，希望能够保护自己的孩子，希望这个社会还是像当年《七色光》那样的感觉。「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把这个歌唱出来，大家自己去感知这个事就够了。」

《恶毒梁欢秀》试图讨论一些严肃内容，在网络舆论、情绪极其混乱的情况下，告诉大家什么才是对的，见缝插针地宣扬理想主义。《奇葩说》也曾做过这样的努力，也正是通过严肃内容收获了大量的粉丝和好的口碑。

但梁欢希望把内容变得更严肃一些：不是把日常生活中一些很浅的冲突放大其争论，让观众们引起共鸣，这样的共鸣对个人的提高并不大，而是把自己明白的事传达出去告诉大家，可能没有引发那么强烈的讨论，但更深刻。

梁欢说，《恶毒梁欢秀》的受众大多数都是年轻人，我们觉得更有一份责任感去把这个节目传达正确的价值观。我们影响他们，他们就是未来，他们改变了这个大环境就会改变。

「沉默的时候我们发声，黑暗的时候我们寻找光明。这不是任何主义，这就是人类的本能。」在节目中谈论犬儒时，梁欢这样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