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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我们全家都是文艺青年

也祝你全家都是文艺青年

骆轶航

发布于 2017年3月1日

“新世相就是个婊子!”

看到这个标题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撮人又来劲了。

那套粉不啦唧的青春口袋版《红楼梦》在我的桌上已经放了好几个月了,从人民文学出版社到豆瓣网友,N 拨人组团谤议和谩骂它,“打一星运动”也历历在目。不过骂这本《红楼梦》和它背后的“新世相”是婊子的,还是头一份儿。

你的装帧怎么能那么轻薄呢?你怎么敢在封面上用简体字,还是“那么难看的瘦金体”呢?《红楼梦》这么经典的名著,你怎么敢出一个口袋版呢?你怎么敢让范冰冰这样的艺人手捧着这个口袋版的《红楼梦》拍照呢?而且你怎么敢说自己是“《红楼梦》225年出版史上的最优质版本”呢?

青春版《红楼梦》

更客气的是,你怎么敢让陈粒这么一个贵州籍女歌手写一首《戏台》来给青春版《红楼梦》当主题曲呢?还有“押着韵,作着词,最后沦落成婊子”这样的歌词呢?是谁给了你把婊子跟《红楼梦》联系在一起的权力呢?你怎么敢觉得秦可卿是一个淫荡类似婊子的人呢?新世相你这个婊子!“我×你妈!”

“我爱极了《红楼梦》”的“脑残粉”文化人,粗口就爆出来了。不像婊子,也不像秦可卿,但像极了焦大。

《红楼梦》这部名著,一直就是那撮“文化人”的G点。

最早的《红楼梦》是民间手抄本,广为流传,是一部清朝中叶的大众“流行读物”,里面的亭台楼阁、饮食声色、香诗艳词、美好世界和悲剧幻灭,在那个“康乾盛世”的极度压抑年代,撩拨了不少市井居民乃至庙堂士大夫的心灵。乾隆皇帝弘历本人也喜欢读《红楼梦》,读完了大声叫好,然后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太世俗,往回找补了一句:“此盖为明珠家事作也”,非得说《红楼梦》取材康熙朝权臣明珠的家事,来自于庙堂又高于庙堂。

于是,《红楼梦》就被抬进庙堂了。程伟元和高鹗在乾隆末期出了120回的“程甲本”,后来又有程乙本。还有更流行的、伟大光荣正确的《红楼梦》出版机构人民文学出版社一直采用作底本的“脂评本”。《红楼梦》的版本考据学,构成了“红学”的基础。在清朝中叶乾嘉年间《红楼梦》尚属民间流行文化的时候,说你是个“红学家”是个骂人的词儿,但后来这帮考据《红楼梦》的人居然当真了。“红学”也就跟着《红楼梦》一起进了庙堂,再到20世纪初,从胡适、俞平伯、周汝昌到冯其庸、李希凡、何其芳、启功,再到近世的刘心武,“红学”真的蔚为壮观,是1949年之后的事儿了。

人民文学出版社觉得,《红楼梦》应该是这个样子

但是讲真,“红学”的兴盛和养活了那么多人,对我们这个社会的普通人阅读和欣赏《红楼梦》,其实一直是没什么贡献的。

“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这是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对《红楼梦》的评价,不得不说真的是高。那些把《红楼梦》当营生或者是当工具的人,特别想垄断对《红楼梦》的解释权,但就是不想告诉普通人《红楼梦》究竟好在哪里。率先向“新世相”青春版《红楼梦》开火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祭出的大旗也是“人文版《红楼梦》是中国艺术研究院冯其庸先生领衔整理的,启功、俞平伯等资深学者都曾参与”,可一直在“中国红学会”会长位置上呆到翘辫子的冯其庸,这辈子最著名的红学研究成果,不就是“考证”出京郊通州的曹雪芹墓是真的么?参加过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冯其庸写了一本《论红楼梦的思想》,里面最重要的研究成果,不还是“曹雪芹提出了具有资本主义萌芽性质的初步民主主义的理想”这种似曾相识的老掉牙论调么?

这样的“红学”,这样的冯其庸,被人民文学出版社奉为圭臬,不许新世相触碰和超越。“红学”一直就是阶级斗争政治学、版本学和考据学,连文学批评和研究都不是。海外学者如余英时和夏志清等人一直在用艺术构想研究《红楼梦》,被中国红学会一手遮天,半点风声都透不进中国大陆;作家刘心武根据自己对后四十回的理解和情节推断,自己出版了一本《刘心武续红楼梦》,被红学界骂了个体无完肤。你想想这帮研究《红楼梦》的文化人和出版《红楼梦》的官办书商,他们连刘心武膜《红楼梦》都容不下,又怎么容得下你新世相膜《红楼梦》呢?

“红学”界历来黑暗,历来党同伐异,历来没有人味儿,却偏偏以为自己文艺,自己有文化。连带着那些捧着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红楼梦》苦读痴读的人,都成了文化人。你新世相一个写公众号鸡汤文的,也敢出《红楼梦》,也配出《红楼梦》?你也配引导青年人读《红楼梦》?那个叫张伟的开新世相这家营销公司的人,你也配跟你那堆少不更事的信男信女说《红楼梦》是一本青春读物,讲的是少男少女的梦想和悲剧?你居然敢做这么轻薄的解读?什么,你张伟还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那你不来我们出版社增删《红楼梦》,自己那儿瞎误导什么青年人?

“你也配出红楼梦”完了,就是另一撮标榜熟读过《红楼梦》的文化人嘲笑青春版读者“你也配看红楼梦”了,比如要X了新世相的妈,骂新世相是婊子的文化人。

这些文化人,我不知道你们平时读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红楼梦》的之前是不是沐浴焚香,是不是一直端坐案几前,是不是啜饮着香茗,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在五道营的咖啡店里顶着冬日里的暖阳,穿着汉服,翻开一本线装的《红楼梦》,蹇眉低垂;我也不知道当他们看到一个穿着长筒靴、翻毛边的蓝色破洞牛仔裤,睫毛被修得翘翘的女孩在地铁里旁若无人地翻着一本青春版粉色口袋版《红楼梦》的时候,你们会不会心生鄙夷地哼一声:就你也配读《红楼梦》。

你们不配鄙视那些读青春版《红楼梦》的人,一点都不配。

因为你们读的都是曹雪芹著、无名氏续、高鹗整理的那部《红楼梦》。你的人文版,她的青春版,谁的《红楼梦》都不是伪书。你的那本庄重典雅一点,她的那本轻薄美艳一点,并不意味着你就庄重典雅,她就美艳轻薄。你可能读过的“大部头”比她多,繁体字认得比她溜,长得也比她糙比她丑,但这些也并不意味着你的人生就比她丰富,不意味着你对《红楼梦》的感受力就比她强。

因为《红楼梦》讲的就是少男少女的极乐世界和幻灭啊。

让那些90后的少男少女们爱上《红楼梦》有什么不好的呢?让他们用他们喜欢的方式爱上《红楼梦》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他们喜欢颜值高的口袋书,就把《红楼梦》的封面做成粉色的水墨画,把它变成口袋书;他们认不全繁体字,就把《红楼梦》印成简体字,贵人文社的《红楼梦》繁体字横版从左到右翻不觉得不伦不类么?他们需要导读,就编辑一些导读元素给他们;他们分不清“脂砚斋评”和注释的区别,就把所有的评注都放在注释里,现代书都这个样,横版简体插脂评很扯淡不是么?他们喜欢app,那就开发《红楼梦》app版给他们啊。他们喜欢拿着小粉书拍照,那就让他们拍啊;你批评他们拿来只拍照不认真读,贵人文社每年卖出去那几十万套《红楼梦》真的都被几十万人认真读了?有多少是乡镇企业和国企老总的办公室,还有党政机关采购的?那些被安置在一排排红木书架上的《红楼梦》,那些人都认真读了?

 

越是对文艺的感受力僵死的人,越喜欢把“经典名著”供在殿堂上,无视经典的世俗性,也就显得自己越精英越有文化。他们的G点特别多,觉得经典特别容易被亵渎——其实也不是担心经典被亵渎,他们是担心自己被亵渎。如果那些比他们青春,比他们漂亮,比他们有活力和有未来的人,也开始读《红楼梦》和《唐诗三百首》了,也喜欢用“文艺”的元素装点和丰富生活了,那他们那点可用来骄傲的人生资本还剩什么呢?

作为一家新媒体公司,“新世相”曾经声称他们的主要受众为1990后的青年人,其中女性居多,一二线城市居多。这么一个群体,看上去似乎是不会主动通读《红楼梦》的,但其实这很难说不是一种刻板印象,如果我们因为一个姑娘或小伙子容貌姣好,穿着入时,喜欢名牌包包或运动鞋,擅长直播、歌舞或体育运动,就断定他/她不喜欢读书的话,恐怕不知道要做多少误判;当然能做出这种判断的人,你也可以想象一下他们长什么样,平时穿什么衣服,是怎么一副德性。让少男少女更有愿望和动力接触到《红楼梦》,读到《红楼梦》,用当代人的理智与情感体会《红楼梦》,我看不出来为什么这是一件坏事。我更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宁愿去意淫一个长发垂肩、穿着汉服、手持线装书,背古诗跟报菜名似的上海少女武亦姝是“古代才女”,也不愿意看见身边有更多当代活泼青春少女,用一种更欢快的方式读着《红楼梦》呢?

“我痴读苦读经典名著那么多年,就是不想你们也跟我一样喜欢上这些东西”,这句话恐怕就是这些人的内心写照吧。

过气的文艺青年对“流行”抱有极度强烈的敌意和恐惧,类似豆瓣这样的平台就是他们的避难所。青春版《红楼梦》在京东和亚马逊上都是近五星的好评,在豆瓣上却被狂打一星。他们恨不得他们喜欢的一切都高雅、都小众,一旦那些玩意儿大众了,要么是“大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不然是这些东西变质了。他们唯一不去想的,就是自己的那点品位和爱好,其实本来就很“普通”。

文艺青年和文艺中年的自私是一种病,得治。

明明有一小撮文艺青年是很喜欢赵雷的,我也喜欢,我第一次听《少年锦时》被瞬间打动了,音律叮当、意象残破而悠长。可是赵雷上湖南卫视《我是歌手》了,一不小心就“大众”了,火了。很多赵雷的粉丝就不高兴了,“多希望你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赵小雷”这种扯淡的哀怨就都出来了。赵小雷火了,对他本人不是一件好事么?对民谣不是一件好事么?《我是歌手》的观众怎么就不能喜欢赵雷了?赵雷在另一档节目《中国好歌曲》里说过:“我表达的是我期盼的,但我没有那些东西,但我依然在期盼呢”,这不就是中国成百上千万的青年每一时每一刻的状态么?一直在期盼,想逃离,想安放自己的寂寞和梦境,多正常、多美好和多文艺的一幕啊,这个东西你怎么好意思拿来私享呢?这种情绪背后的音乐,为什么就得小众,就不能大众呢?

一些文艺青年讨厌大众喜欢赵雷,这样他们这些鹤就变成鸡了,立在鸡群里就不显眼了。另一些文艺青年马上跟赵雷这种“大众偶像”划清界线。最近一篇痛骂赵雷《三十岁的女人》这首歌的文章,题目叫《赵雷,谁给了你怜悯30岁女人的权利》,直斥这首歌境界庸俗,大男子主义和直男癌。显然写这篇文章的人是个女权主义者,女权主义者很好,但不能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女权主义者。您30岁单身过得很开心,反对“女大当婚”的世俗定规,这些都很好,但您不能忽略还有很多将近30岁或30多岁的女人不想单身,希望有爱情、伴侣和一段美好的关系啊,她们会被这首歌打动,她们就不文艺了?女权主义者比非女权的女性更坚守女性价值,世道是一定这么回事么?你们不就是想证明赵雷是个庸俗的歌手,不是个文艺歌手么?赵雷不是文艺歌手了,文艺的大旗就又回到你们这一小撮人手里了,你们就堂堂正正地抱着团小众地微笑着文艺了,是这么回事么?

为什么赵雷的民谣就得小众?凭什么民谣大众了就不文艺了?

“文艺青年”一度是个骂人的词儿,不是文艺本身出了问题,而是这一小撮自以为“文艺”的人太矫情,太自私,太睥睨众生,太把自己的那点文艺干粮当回事儿。现如今,大家吃穿用度比过去好了,精神需求这事就提上日程了,越来越多的人会对精致、美好和理想化的东西感兴趣,愿意花时间和金钱去享受它们,这就是“文艺”。

文艺是一定会复兴的,“文艺青年”一定是变得更多的,从北上广到成都厦门昆明丽江。你读人文社版《红楼梦》,我读青春版《红楼梦》,我们读的是同一本《红楼梦》,你不比我文艺。你听列侬和Beatles,说那个才叫民谣,我听赵雷,我觉得这个也是民谣,我们听的都是真民谣,都不是假民谣,我们都被民谣打动了,您的民谣批判,我的民谣私人,您也没比我文艺。您刷奥斯卡的直播,《月光男孩》拿下了奥斯卡最佳影片您特兴奋,您觉得一个黑人同性恋男孩历经偏见、背叛和人生坎坷,但最终找到了真爱这故事特棒;我读新世相的鸡汤美文《你偶尔对这个世界说“去他妈的”》也有特别多的感悟,我觉得我也挺文艺的;其实您自看看《月光男孩》的剧情,概括成一句话还不就是“我们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么。

你文艺,我也文艺,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文艺、更多元,更美好。您文艺了,就想拦着别人文艺,那就叫自闭。您是文艺青年,我也是文艺青年,而且我们全家都是文艺青年,也祝你全家都是文艺青年。

题图来源:Youth Alive Q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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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轶航

Thomas Luo (骆轶航),PingWest 创始人、CEO、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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