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4日的西方情人节紧跟着春节的7天长假,不少人就这么舒了一口气。
春节和情人节,恐怕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发生在水瓶月里。除此之外,它们之间的一切都属互相拧巴着的。
春节是华人文化圈的历史悠久的节日,是传统历法新一年的开始,它关于宗族、传统习俗、大家庭团聚和乡里群落,人们用鞭炮、拜年、祭祖、团圆饭和无限扩大半径的亲族互动,来表达他们对团圆、家族和仁孝等传统价值观的认同和坚守,年夜饭或祭祖成为一系列家族仪式的高潮。
情人节是西方传统节日,是为了爱而牺牲自己的基督教圣徒圣瓦伦丁殉道的日子。它关于爱、浪漫以及鲜花、巧克力和贺卡,一对情侣或互有好感的两个人在这一天互送礼物用以表达爱意或友好,情人节的晚餐约会通常代表了情侣关系的发展关键。
在旧历新年的7天假期之后迎来情人节,对于年轻的一代受过良好教育和生活在现代化坐标里的人们来说,是一个灵魂和身心突然解开枷锁,然后被抛上云端的体验。
春节正变得越来越虚伪:一台被俗艳的大红和金黄色遮盖得密不透风的跨年电视晚会,名为给全国人民拜年,实际上却充斥着无处不在和不容分说的政治宣教。以家族为纽带的大规模陌生人聚会,一个个的脸上笑得像一朵朵罂粟,互相说着吉利话,逗小孩玩塞着红包,私下里却是红包发了多少收了多少,该冲谁说什么话,什么该聊什么不该聊,谁曾经给谁下了个暗绊,这次要怎么扳回来的算计和新旧恩怨。和配偶或准配偶一起回家过年,一声声恭喜和祝福的背后少不了七姑八婆的指摘和臆测,以及两个家族之间的暗中角力。多年不联系的故交接着春节长假在沦陷的家乡聚一次会,开口第一句话说什么,以及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凑足一个半钟头,也都让人挺为难的……
春节之所以虚伪,是因为它需要勉力维持一切已经破碎不堪的东西。宗族、传统文化、乡土伦理和农业时代的大家庭,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明明宗族早就瓦解,却非要七大姑八大姨地走动,强迫发生化学反应。本来因为教育和职业选择的差异,两代人甚至同代人的生存状态和价值观早已云泥之别,非要在一个屋檐底下找话题共叙天伦,才发生了“哎呀你是学计算机的啊我电脑坏了你帮我修修吧”和“你看考个公务员回家陪你妈结婚生个小孩儿多好啊”的单向度强奸和双向度的憎恶嫌弃。明明小学初中的“发小儿”到后来已经找不到什么共同语言,还非得每年凑在一起回忆一下20年前的青葱岁月。明明一对眷侣趁着春节的假期可以飞一趟马尔代夫或者在普吉岛上一直腻歪到情人节之后,但其中一方跟着另一方踏入了泥土芬芳的故乡,等着他们的就是不合胃口的年夜饭,沟通障碍的未来亲戚和根本化解不开的文化与伦理冲突。
当把一切不协调的人和事物,强行用一些残破的文化符号,时空扭曲地拼贴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拼贴就会导致更大的撕裂。这种撕裂往小了说是熟悉的陌生人相见无言的尴尬,严重一点就是亲戚之间话不投机的黑脸白脸,糟糕到极致,就是今年春节期间流传甚广的上海女生跟随男朋友到江西农村过年,被一顿年夜饭吓跑的惨剧——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待商榷,但因为这种勉励维持某种习俗而导致的情感和家庭崩盘,确实每年春节都发生在情侣之间、夫妻之间、同一个大家庭的不同小家庭之间,同一个大家庭的不同代际之间,以及不同的家族和亲族之间。
用春节维系的一切,随着这个社会的裂变,已经快到了一切都维系不下去的程度。而情人节可以用来弥合被撕裂的一切:身心、情绪、情感甚至世界观。
尽管一些人的情人节也有逢场作戏的成分和意图,尤其是在这片土地上,人们对情人节的终极想象往往不落在那顿浪漫的约会晚餐,而是晚餐之后的那个玫瑰色的酒店密室游戏上。但再怎么矫饰和浮华的情人节聚会,也比春节的那种逢场作戏真切得多。
春节是关于一大群人的仪式,情人节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仪式。春节是一种责任与义务式的表演,情人节的桥段哪怕再有表演成分,也是两个人互相演给对方玩的。维系春节的社会和文化元素已经残破不堪,但情侣或准情侣之间,借着情人节培育新感情、新默契和新刺激的手段,可以层出不穷。
在这个公共空间鼎沸得无处安放,私人空间的盒子可能会随时被身边的“亲人们”打开,人们主动或被动地表演阖家欢乐其乐融融,农耕时代的《六尺巷》和《弟子规》在春节晚会上成为被有意扶植的新生活准则的时候,我们似乎更需要属于两个人的,充满默契、欲望和挑逗的,坦诚且热烈的亲密关系。
在春节的长途奔袭中疲惫不堪的人们,在春节家族的陌生人聚会中遭遇了恶意或无谓的善意的人们,在春节深受城乡、阶层、族群和代际文化冲突困扰的人们,我不给你们拜年,我祝你们今晚能和对的人在一起,过得安好。
真希望天天都是情人节。
题图来源:Irish Exami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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