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里喜欢冯唐的男男女女可真不少。男的基本都是互联网圈和创业的,女的干什么的都有,但是没有写字的。

冯唐又名张海鹏,一个活在专栏里书里和电视上,一个活在商场和资本市场上。一个是面子,一个是里子。张海鹏是怎么活着的是他自己的事,而他不断给大家翻出来看的,是冯唐那种有酒有肉有鱼水之欢,还能舞文弄墨的样子。
他不在乎人们怎么评价他在生意和投资的成就,反正已经财务自由了。但他特别较劲自己的文学地位,一心一意地想千古不朽,所以没机会也得给自己创造机会。他告诉韩寒一些写作的经验,在给李银河的序里拼命显摆自己的写作心路,趴在泰戈尔的《飞鸟集》上玩附体,说自己写诗第一小说第二杂文第三,还抛出了一条“文学金线”出来,不都为的是给自己的文学道路上多弄几块里程碑嘛。
冯唐特别洋洋自得“春风十里,不如你”这句诗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在说汉语的世界里流传开了,非得跟古人较劲比传播效率,却忘了现在随便一个段子在社交网络上传播得都比这句诗快。他特想在活着的时候就把自己变成块里程碑,特别怕青山被遮住,特别怕毕竟东流去,对文学这件事得是多没底啊。
享受着上流社会物质生活的冯唐,恐惧过往文学大家们生前寂寞、痛苦和潦倒。不过他这辈子潦倒已经不可能了,所以还想趁活着的时候在文学这条路上显赫、快乐、风光和风流起来。这跟他本人的生活状态是差不多的。冯唐的文字里,处处是他自己的影子。冯唐的小说和杂文里,满盈的可不只是荷尔蒙和精液的味道,还有各种春光春色,以及非常琐碎、拼贴的物质生活的细节。冯唐的文字里,熠熠发光的东西是酒、肉和性。
痛苦和寂寞是伟大的文学必备的元素。酒、肉和荷尔蒙里也有痛苦,而且分量不轻:杜拉斯的《情人》里的性是痛苦的;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浪漫和想象是怅惘和痛苦的;马尔克斯《苦妓回忆录》里都是妓女和与她们的性,但充满了寂寞的回忆、不安和灰暗的沮丧;王小波《黄金时代》里的性描写可谓高频和角度各异,但你能感知得到那种性爆发背后的压抑和苦闷,当然,还有《查泰来夫人的情人》里的那种性和爱。
那种性与荷尔蒙,背后是复杂的爱欲。但冯唐,因为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痛苦和寂寞,便只剩下了肿胀,肿胀了就得释放,于是就文字和体液齐飞,荷尔蒙共中短篇一色,释放过后,最多偶尔有那么一点点忧伤。
这种没有痛苦和寂寞的肿胀,连偶尔忧伤一下都是明媚的,那简直就是直男癌和初阶文艺女青年欣赏文学的最爱啊。
那些喜欢冯唐的男青年,很多都是向往荷尔蒙旺盛的日常生活的。他们当中有的人荷尔蒙真的旺盛而无处安放,因为年轻,所以比冯唐还肿胀;有的因为焦虑和苦闷稀释了荷尔蒙的浓度,不太能肿胀得起来。但他们都特别向往冯唐笔下那种活色生香的日子,一句“春风十里,不如你”就能让错过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他们咣当一下子被文学启蒙了。
被冯唐的文字开过光的男青年们,都觉得文字描写下的荷尔蒙和性,应该像短视频一样真实、酣畅和淋漓尽致,应该让人们在阅读的时候产生mind fuck的快感,他们觉得文学的“金线”就建构在这个基础之上。
他们都无视或刻意地回避阅读过程中那些略带点沉重和痛苦的东西。这些正在努力生活,一心拼搏奋斗的普通的人,沉重和痛苦本来就是生活的底色,断然不能带到文学世界里去。他们要的就是冯唐身上的那股人生赢家可以随时释放欲望的自由劲儿。冯唐给他们的就是那种事业成功,人生赢家,万物都在勃起,就可以一切都通向生理欲望的彼岸的春药。
这种文学审美是一种直男癌现实主义文学的审美观,而且带着那么一股是中粘人身上的皮革味。重量不重质,重要的是荷尔蒙必须供应充足,不一定有刻骨铭心的高潮,但必须得随时肿胀有冲动,随时能把这股子冲动解开裤裆,甩出去个春风十里。
对抗中年将至荷尔蒙分泌下降的痛苦感,会不会让冯唐创作出一些更不一样的作品来呢?少在世界面前解几次裤裆,就会对世界的思考多一点痛苦的感觉吧。不过谁知道他会不会生往外挤他那点荷尔蒙呢,毕竟他对文学江湖地位这事还是挺着急的,毕竟除了这事,他人生中也没别的什么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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